第五章 包着烟头的饺子-《狱霸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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干部们的管理相比往日也松了些,很多时候都睁只眼闭只眼,比如抽支把烟,玩几把扑克,小赌几把等等,只要不闹得太过分。但这些我都无所谓,我所看重的是过年可以吃肉,年三十晚上可以吃饺子。
终于,盼望已久的年三十到了。
尽管早餐依旧是玉米面糊糊,但午餐就有肉了。和跑号大拿们经常可以品尝到的火腿肠、午餐肉,甚至酱牛肉罐头有所不同,肉菜毕竟是铁锅旺火翻炒而成的佳肴,就像国宝级烹饪大师程汝明说的,"一热抵三鲜", 肉菜的美妙滋味和生冷吃食相比,当然不可同日而语。
两只铁皮饭桶一进院子,一股久违的肉香立即飘进了各个号子,整个南城巷的上空开始弥漫起欢乐的气氛。
我们快乐地撩起褥子露出席子,快乐地拿出饭盆、勺子,快乐地等待着六圪旦高喊"三号!打肉菜!"
终于,肉菜打回来了,尽管只是一瓢菜汤里飘着七八块油汪汪的五花肉,但这毕竟是肉!即使不是名副其实的肉菜,也是名副其实的肉汤!
板油们快乐地比着谁碗里的肉片多,比来比去,也只是两片、三片的差距。那就比谁的肉片大,谁的肉片肥,反正总有可比的。
我蹲在地上,左手拿着馍馍,右手用小勺慢慢享受这难得的美味。就在肉汤快要喝完时,我突然发现盆底一片白菜叶下面,居然还静静潜伏着一块二指宽的瘦肉!这时大家都快吃完,几双冒着绿光的板油眼眸立即被吸引过来。我悄悄左顾右盼,多少有点不好意思,想"独乐乐不如众乐乐",不过这肉委实太小,不宜分而食之,只得尴尬一笑,独自享用。
美妙的午餐很快结束,意犹未尽的犯人们开始痛斥六圪旦,说他在开号门打饭之前,就已经把桶里的肉捞了个二一添着五,"妈的,捞了差不多满满一饭盒呢!"三鬼子信誓旦旦。
午饭过后,人们开始议论怎么欢度新春佳节。瓜皮说,各自想办法,查过号后开始支锅(一种扑克的赌法,规则和牌九差不多)。
众人踊跃支持,阿飞表态一定会从六院那个跑号的同案那里要几包烟过来当赌资。鬼子六说认识其他院的谁谁谁,能向他们要些烟来。阿明则发誓父母一定会在过年时给他送些东西和钱,并赌咒"他们要连这都做不到,老子出去以后就不认他们了"。老崔这几天嘴安分了许多,现在只嘟囔着"死老婆子,咋还不来看老子?"王世宏可能知道没有人给自己送任何东西,默不作声。
下午大查号,所有的犯人全部出院,面朝墙站在南墙底,由武警大兵配合干部查号。
大兵都是些手脚麻利的小伙子,作为无产阶级专政的执行者和捍卫者,他们对作为无产阶级专政对象的羁押犯,有着秋风扫落叶般的爱憎分明,因此眼里自然没有什么大拿和板油,一律都是专政对象。他们身手敏捷地进进出出,把各个号的被褥悉数翻个底朝天,不放过任何一个可疑的犄角旮旯。
查号过程中,犯人们不时偷偷回过脸关注一下大兵们的搜查情况。我们号有个藏着宝贝的"洞中洞",所以瓜皮他们不停地扭脸去看。我的心里也惴惴不安,因为要是查到了,一个号的人谁也跑不了,绝对都要"连坐",你说你没参与挖洞?那你为何知情不报?
好在"洞中洞"总设计师西瓜皮的疑兵之计起了作用,再加上鬼子六的脚真是天下第一臭,大兵们掩鼻把"洞中洞"里他的臭鞋子扔出来后,就偃旗息鼓了。
我的围巾被翻出来了,围巾当然是长条的,所以就有可能自缢或者缢人,所以就属于违禁品,所以一个小大兵就喜滋滋举着围巾跑出来,煞有介事向院里叉着腰的大兵领导(武警中尉)报告:"搜到围巾一条,请指示!"
我心中暗暗叫苦,完了,围巾要被没收,老秦说不定为了表明立场,还要抽我一顿给大兵们看呢。
"放逑回去!"老秦却一声断喝,"这是人家对象给的,尺把长的围巾你说能勒个啥?放回去!"
老秦肩膀上扛着"两杠两星"二级警督警衔,年纪大资历也老,"霹雳火"的威名不仅流传于号子之间,也流传于大兵们之间,他一声断喝之后,武警中尉多少要给点面子,而且也可能觉得用围巾自缢属于高难度动作,于是点点头示意自己的兵,把围巾放了回去。
谢天谢地,老秦,你可真是个好人啊!你来自洪洞,那里是苏三的故乡,苏三六百年前唱道,洪洞县里没好人。苏三,此言差矣!你只是没活到现在见见咱们菩萨心肠的老秦呀!
半个小时后,查号结束了,每个号一片狼藉。
我们各自回到各号,号门锁上后,马上开始心情愉快地收拾。
这时六圪旦开了号门,要每个号派两个人去取分来的面和馅,说等下包饺子。阿飞和鬼子六抢着去了。
我是会包饺子的,我准备一会儿要大展身手。
啊,饺子,我爱你!
阿飞和鬼子六欢天喜地去的,却黑着脸回来了。
两人一个手里端着小半盆肉馅,另一个手里拎着个面袋子,里面顶多只有一饭盆面粉。
怎么只有这一点原材料?一个号这么多人,怎么够吃?我心里很疑惑,这还不够一个人吃呢,盼望已久的饺子大宴就是如此吗?
"狗日的六圪旦!把面和馅一大半都截了!给各号发的都是这么点!"阿飞直嚷嚷。
众人脸上皆愤愤不平,但没几个人吭声。沉默片刻后,大概是瓜皮之前跑号时,常干类似勾当,了解里头的猫腻,便无奈地淡笑几声,自嘲道:"呵呵,老子现在可真成板油喽!算了,哪有馋猫不吃鱼,没啥好说的,就这么凑合着包吧!"
于是众人开始动手包饺子,人多料少,活干得倒是挺快,就直接在铝饭盆里和好面,搓成细长条,没有刀就用手揪下一个个的小面团,揉圆,没有擀面杖就用手直接捏,捏成又圆又薄的饺子皮。
相比之下肉馅属于稀缺物质,要严格控制使用,瓜皮长叹一声,继续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:"唉,就当是包馄饨吧。"于是每个饺子只包上一点点馅,以便能多包出几个。
整道场面就是这样,根本轮不到我大展身手,我只负责把小面团揉圆,这是一道最不显技术的工序。
尽管斤斤计较,不,简直是克克计较,肉馅还是很快就用完了,剩下拳头大一团面。我暗自数了数席子上一排排的小饺子,只有一百多个,人均十几个?那哪够啊,还不如吃窝窝头顶饥呢。
"这点面怎么办?"阿飞早就没了头铺的威风,指着面团问。
"等会儿全院包好饺子后,一齐到厨房的大锅里煮,煮熟后各号子按数字领回。咱们不能在数字上吃亏,干脆再捏些皮,包些土疙瘩、烟头什么的。"西瓜皮运筹帷幄,很懂套路的说。
"就是,既然在一起煮,那咱们不作践别人,别人也会作践咱们!"鬼子六连声拥护。
"煮出来后,谁吃到烟丝算他倒霉!"阿飞幸灾乐祸补上一句。
于是大家再次动手,把剩下的面团捏了二十几个饺子皮,包的馅要么是卷炮剩的烟头,要么是土疙瘩、小石块。平心而论,这些恶作剧就如同号子里的水土一样,除了多混几个饺子外,更多是追求娱乐性,只为图个开心,并不全是存心要害谁。
包饺子工程早已结束,只等六圪旦开了门,每个号去几个人,把饺子端了去前面厨房煮。
号子里安静下来,过年了,每逢佳节倍思亲,我不可遏止地陷入了深深的思乡苦闷之中。
瓜皮经验丰富,什么时候不忘注意监舍安全。
他走过来兄长一样拍拍我的肩膀,"大学生,环境能够改变一切,慢慢适应吧。眼圈不要红,鼻子不要酸,更不要瞎想,越想越难受!有首诗写得好啊,做人切记莫犯法,犯法就是鸡和鸭,丢进号子蹲三年,任人罚来任人掐!"
顿了顿,他继续设坛布道,俨然管教干部派头,"俄国以前有个大拿说过,没住过监狱的人不是一个完整的人。现在你也是个完整的人了。你在外面读了大学,在这里也是读大学,这里叫社会大学,你现在是双学位呢!"
俄国大拿?我一愣,很快从痛苦中清醒过来,这里可不是在家里,想哭就能哭,这里还有其他人要为你的安全承担责任,况且瓜皮说的很有道理,确实不能想,越想越难受。
我感激地朝瓜皮笑笑:"瓜皮哥,我没事的。"
天色暗了下来。
看守所外的居民区有人在放炮,爆竹声声中,六圪旦开了号门,每个号出来两个人,端着饺子去厨房大锅里煮。
不一会儿,熟饺子端回来了。
热腾腾的饺子冒着诱人的香气,只可惜狼多肉少。
饺子分成两盆,瓜皮、阿飞和鬼子六坐在炕上吃一盆,平均一人二十来个。另一盆就可怜了,我们几个板油蹲在地上吃,总共不到六十个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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