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百零二章 明皇帝二年(公元558年)-春-《乱世明音》


    第(1/3)页

    侍女轻轻走进起居殿,恭敬说:“太后,皇后那边有人来报,说皇后病重了。”

    我从眼前的书卷中抬起头,看着站在大殿台阶下的年轻侍女,说:“皇后?胡摩不是已经出家了吗?”

    那侍女一愣,随即低下头,小声说:“如今的皇后是孤独氏了……”

    啊,颠三倒四,我竟糊涂了。

    去岁八月,觉儿死了,皇后元氏出家,从此离开宫禁,不问世事。

    如今的皇帝已经是毓儿了。

    我一时有些恍惚,竟不知今夕何夕。望向窗外,正是彤云密布,大雪纷飞。

    这是哪一年了?

    “太后。”

    不知愣了多久,侍女的轻唤将我的思绪拉了回来:“太后,来人报说御医诊断皇后就在这两天了。太后是不是要去看看?”

    装饰华丽的车辇缓缓走在从云阳宫到长安宫城的路上。我坐在车里,脑中混乱一片,一丝一缕,近年的往事慢慢清晰。

    宇文泰一手缔造的旧时代一去不返,昔年威震四海的八柱国也依次凋零。宇文护却权势渐隆,如日中天。去年春天,觉儿和宇文护之间的矛盾日益激化,宇文护将觉儿身边的羽翼一一剪除之后,派贺兰祥逼迫觉儿退位,废为略阳公,并将他驱逐往封地幽禁。不久,略阳传来觉儿病逝的噩耗。

    语焉不详,不清不楚,总之就是薨了。

    史元华的预言成为了血淋淋的现实。觉儿死时刚满十六岁。

    我未能见他最后一面。他死后葬于封地,我亦从未去过他的陵墓。

    随即宇文护扶毓儿登基,金罗成为了皇后。

    四个月前金罗诞下了嫡长子,然而那幼子未满一月就夭折,金罗受到打击,一病不起。

    没想到拖到现在病未痊愈,却到了弥留。

    这天下已经变了。宇文泰和如愿生死厮杀拼尽全力的天下已经充斥着阴谋和**。每天都有悲伤的事情生,而云阳宫里,那聆音苑外的铜锁已经生锈了。

    金罗的床榻周围围满了御医和侍从,见我进来,纷纷跪地行礼。

    坐在床榻边的毓儿也起身行礼:“母亲。”

    金罗躺在床上,眼眶和脸颊深陷,紧闭着眼。长散落在枕上,干枯杂乱。

    行将就木,已无生气。

    “金罗。”我坐在床边,将她的手握在手中。

    她的手是滚烫的,干枯的,触之心酸。

    她轻轻睁开眼,看到我,默默看着,忽然涌出泪水。

    她的嘴唇动了两下,却什么都没说出来。

    我伸手轻轻整理着她散落在枕边的头。心里又怜又痛。这满是阴谋和争斗的宫廷里,本来该是我们两个女人相依为命。然而自从如愿去后,我再也没有见到过她。

    此刻相见,竟已是她弥留之际。

    她伸手拉住我的手,看向毓儿:“至尊,妾想同太后单独说几句话。”

    毓儿点点头,示意屋里的人都离开,随后自己也离去了。

    “金罗。你会好起来的。”我紧紧握住她枯瘦的手。丧子的痛苦折磨着她,嗜心灼肺,无可缓解。

    “家家……”她轻轻唤我。

    我心中一疼。她已许多年没有唤过我家家。

    晶莹的泪流下来,没入她的鬓间。她干枯的嘴唇动了两下,却没有说出什么话来。

    “金罗,你可有什么话同我说?”我轻轻问她。

    她看我半晌,问:“你告诉我,你可有思念过阿父?”

    “我已忘了他。”

    我已忘了他。我已忘了定州城外的河滩,忘了洛阳纷飞的白雪,忘了弘农的大雨,也忘了永宁寺的残垣断壁。

    我已将关于他的一切都遗忘了。

    时间消磨了一切。权力,名位,爱恨,生死。消磨殆尽。

    只剩一颗空无一物的心,无边无涯。

    她听了,竟轻轻一笑,说:“阿父在饮下鸩酒之前,有一句话留给你。我因恨你,并未转告。”

    “不必告诉我了。”我看着她。

    泪水突然如断了线的珍珠般滚落下她的脸庞。她哽咽着,又问:“我就要死了,可是有一件事,多年来我一直想问你。你能不能告诉我实话?”
    第(1/3)页