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百零一章 孝闵帝元年(公元557年)-春-《乱世明音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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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是我害得他不得善终。

    “是我害了你。”他说,“我不该诱你南下。我知你后来那些年备受冷落苦楚。可是却一分一毫都帮不了你。”

    泪水滚落在额下的门槛上。我伏在门上,手指轻抚过细细的门缝:“公子,你不愿见我了是吗?让我再看一看你吧。”

    里面的人沉沉一笑:“还是不见了吧。别看我这副狼狈样——还说要给你挣个天下,却什么也没能给你。爱了你一辈子,却什么也不能给你。”

    他沉默一会儿,又说:“我曾经想过,有一天我死了,你为我孝衣素服,头簪白花,为我守灵哭坟,也算是我一生得了个好归宿。——很多年之前这样想过。只是舍不得你那样年轻就孤身一人独活。——如今我也管不了啦。”

    “公子。”我抚着门,只觉得心一瓣一瓣碎裂,劈啪作响,炸得胸口很疼很疼。

    “好了。”里面有衣服摩擦的悉索声,他说:“我该走了。你从此自己保重。”

    我悲痛欲绝,拼命拍打着那决绝的门哭喊着:“公子!公子!你开开门!开门啊!!”

    “莫离。”他的声音变得飘忽不定,“我竟从未有这福气听你唤一声夫君。”

    有玉盏落地而碎的声音。

    我眼前一黑,失去了知觉。

    醒来时还扑在那门前。天光暗了一些,起了风。庭院里的树被吹得沙沙作响。

    宇文护站在我身后。

    只觉得恍如隔世。我撑起身子,又去拍面前那门:“公子……公子。”

    门吱呀一声开了。

    一个人出现在门口,见到院子里的情形,站住不动。

    “金罗。”

    她穿着白色的衣裙,通身一点装饰也无,目光冷漠地看着我,手里捧着一方木盒。

    双眼通红。

    他……

    金罗看向我,将手中的盒子伸到我面前,说:“阿父不愿见你最后一面,你不要怪他。他同我说,临死之人太过潦草邋遢,愿你只记得他在春熙楼上的模样。”

    银杏树被风吹得悉嗦作响,出高低音韵。似挽歌。

    一只蝴蝶从眼前飞过,翅膀上有黑蓝的图案,在风中稳稳地向前。朝生暮死,却那么有力量。而我白活一世,软弱至此。

    幽朴的庭院里,除了风声,没有一丝声响。

    “这是你给他的全部,现在都还给你。我不愿他带着你的任何痕迹下葬。”

    她是个素服的贵妇,单刀髻高竖头顶,簪了一朵白茶花。

    她将木盒放在我手上,愣愣地看了那盒子片刻,语气突然伤感:“他给你留了一样东西——他到死都惦记着你。”

    转向宇文护,语带讽刺:“晋国公不会对太祖皇帝忠诚到连一件遗物都要斩草除根吧?”

    宇文护没有看她,也没有说话。

    物是人非了。这是他曾经爱过又出卖过的女子啊。竟能这般冷静自持,仿佛从不相识。

    白衣裙如一只白色的蝴蝶,转身翩然而去。

    院子里的风声掠过树顶,空空地响着。

    宇文护沉默半晌,说:“你累了,我送你回去休息吧。”

    我如行尸走肉般回到殿中,那木盒静静放着,不敢去动。

    如愿在几天后匆匆下葬。几个儿子都迅被定罪,配蜀地,偌大的府宅一夜间树倒猢狲散,因此葬礼仓促又潦草,狼狈不堪。

    我隐在马车里,远远看着那七倒八歪的送葬的队伍,寥寥数十人,抬着棺木,举着灵幡走过街道,连哀乐都不敢奏响。

    我远远看着,他一世英武,如今却沉睡在那副并不昂贵的棺木中,走向他最终的安寝地。

    如愿。

    那年初见时,华灯初上,红烛旖旎。他穿着一身绛红衣袍,在一众青年中显得冷清而孤单。

    那样清冷地走进我的生命,也算是用尽了全力,却并未得到一个好结局。

    我闭上眼,滚烫的泪水烧灼着脸颊,一幕幕往事却在眼前急地掠过。

    若那年我不曾退却,若我同他去了会稽,又会怎样?至少他不必死于阴谋吧?

    潼关之下,他远远目送着我,目送着我回到另一个人的身边。竟不曾想到,那就是他在我生命中最后的模样了。

    带我走。带我走。

    寒夜里,他一手牵着我,同尔朱兆拔剑相向。

    如愿。我爱他。

    心底的深处,我从未停止过爱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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